跳躍的故事
從前有一個秀才在一條大水溝前發愣,一名路過的農夫經過問秀才在幹麼。
「我想到這條水溝的對面去,但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跳過去不就好了。」
聽了農夫的建議,秀才雙腳一併向前一跳。
然後掉到水溝裡去了。
秀才大罵農夫騙他,害他掉到水溝之中。
「我哪有騙你啊,你那樣跳當然跳不過去啊!」
農夫說完,向後退了幾步之後往前衝,藉著衝力,雙腳一跨,從秀才的頭頂飛越了水溝。
「你看,這樣不就跳過來了嗎?」農夫得意的說。
秀才看了非常生氣:「你這哪是『跳』?分明就是『躍』!」
古代的文人非常視文字運用上的「精準」,寫詩的時候,要寫成「推門」進屋還是要寫「敲門」進屋,都必須「推敲推敲」,看哪種寫法更符合自己想表達的情境,或是哪種寫法意象比較「美」,不過隨著時間發展,識字率的提升與網路的發達,現今的人其實都與前面故事中的農夫一樣,根本不去分辨「跳」與「躍」,在古時候,這兩個字的分別嚴格,「跳」是指雙腳合併蹬出的動作,「躍」指的則是助跑之後的飛越動作,不過現在我們更常用「跳躍」來表達這一系列的動作而不做細分,反正意思到就好,你我都能理解對方想表示的是什麼樣的動作。
語言本身是「中性」的
文字語言是一種傳達的工具,它主要目的之一,是讓人與人之間能夠互相交流抽象思維或具象事物,「工具」本身是中性的,它不具有道德意義或任何「正確」的標準,道德的意義與所謂的正確,均是人類賦予的定義,而這些定義會隨著時空環境的不同,而有一些變化,而非恆常不變的,因此,視情境的不同「工具」的使用方式可能就會為了達成目標而有所改變。
這裡估且依目的的不同,將語言分為「文學的語言」與「溝通的語言」。
文學的語言
「文學的語言」是重視文字語言「本身」的表現形式及傳達意象的美感,它的重點除表達的內容之外,也關心「怎麼樣」表達。它比較不關心聽眾、是否能夠完全理解感受或「聽懂」它想表達的意象,反而聽眾本身需要透過充實學問、生活經歷、取得背景資訊或是他人的賞析等等,才能確實的去感受體會或是理解「文學的語言」想表達的內容。
溝通的語言
「溝通的語言」著重於讓對方理解自己想表達的抽象思緒或具象事物,它本身較不在乎傳達的「形式」為何或是優美的程度,它的目標就是利用「文字語言」這項工具,以任何方式讓聽眾、能夠理解體會想表達的內容,聽眾本身並不需要為了它去學習或調整任何東西,反而是「溝通的語言」必需根據目標聽眾去調整語言這項「工具」利用的方法。
不同的情境、不同的用法、不同的意義
前面談過的「跳躍的故事」,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誤解,便是農夫用的是「溝通的語言」在說,而秀才卻是用「文學的語言」在聽,情境是「如何越過水溝」,所以農夫用「溝通的語言」來說,秀才卻習慣了「文學研討」的情境,把當下的情境也當作文人間的討論,而用「文學的語言」來聽,未多做確認,於是就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在網路世界中,除了特定的討論板或網路社群之外,大部份的討論或留言等等,幾乎都只是「溝通的語言」範疇,當然有些人講得「漂亮」,可以兼顧溝通與文學美感,自然是功力高強,讓語言既有「文學的語言」的美感同時又具備了「溝通的語言」的準確表達能力;但多數的人其實未必做得到這一點,或者未必會想花腦力為了一則留言去考慮「美感」。
在這樣的前提下,有些行為就變得不利溝通反而模糊了焦點。
「一而再、再而三」中的「再」字,指的是此次之後的下一次,例如「再見」指的是這次之後的下一次見。這樣的「此次之後的下一次」表現在某些情境下可能很重要,但大部份的時候,其實就算寫成「在」也不影響整體溝通,尤其現在網路時代打字難免出錯,特別針對這一點去笑別人「再在」不分,其實沒什麼意義,不利溝通的進行而已。
孟浩然的悲劇
面對文學作品,我們可以字斟句酌、不斷「推敲」。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孟浩然《宿建德江》
這是我很喜歡的一首詩,尤其是末句的「江清月近人」我覺得意象豐富,堪稱一絕,僅僅用五個字,便做出一個畫面:江水清澈與月亮接近人互為因果,因為江水清澈,才能映照天上的月亮,因為月亮沒有被雲遮住,所以才能映在江上,而月亮能夠感覺很接近,自然是主角位在舟上或江邊(不過前句「移舟泊煙渚」已說明作者應是在江邊的小洲上),才能有此感覺,於是萬里無雲的天空明月,清澈的江水,江邊或舟上佇立一人的畫面便被刻畫出來。
這是一首詩,用了「文學的語言」來表達心情畫面,自然沒有問題,但假如這是一封偵察報告書,司令部恐怕一頭霧水,於是孟浩然就理直氣狀的對司令部抗議說:「我不是寫的很清楚了嗎?在建德江附近都是平原田野,地勢平緩視野良好,這裡做客的人都不免心情不好,江水足以行舟,江中有一些小洲,小洲上略有霧氣,這裡環保做得好,江水滿清徹的,並且偵查時的天候狀況良好,晚上可以看到月亮,我講的那麼清楚了,你們怎麼看不懂呢,水準也太差了吧!」
然後他就被軍法處份了。
這便是在溝通的情境中用了「文學的語言」的悲劇,溝通的情境中,重點在於有效的交流以讓事情進展,而非展現個人的文學造詣。
從「幹你娘」到「幹你妹」-語言是「活的」
時代的變化經常會使相同的語言文字的意義產言變化,有時候舊的意義可能不再被大部份的人使用而成為僅存在於研究考據文獻的資料,而新的意義可能因為大部份的人的使用而產生。
中國古代有相當多的時期男尊女卑的傾向都非常深,這也影響了文字的發展,例如說結婚,男生叫「娶」進門,女生則叫出「嫁」,男生是「我『娶』了妳」,女生是「我『嫁』給你」,這「嫁」、「娶」之間,其實便帶有一點送出和取得的意象,多少有把女性當作財產授受的感覺,不過隨著時代的發展,大部份的人在使用這兩個字時,其實都是習慣順口,通常不帶有其他的想法。
而「男生頭」做為一種髮型的名稱,是因為過去的工業社會時代裡,基於各種美學或社會環境等等理由,男生多半留著某種型式的短髮,於是最後就將這種髮型約定俗成叫作「男生頭」,它不是男生專屬的髮型,女生也可以留這樣的髮型。
然而現今社會上「兩性平權」的看法漸為主流,若是在「嫁娶」與「男生頭」
上做文章,認為「娶」是不尊重女性將女性物化的用法,而「男生頭」則加重了刻板印象,暗示了男生就必須留短髮,女生就應該要留長髮的話,實在只是增加溝通上的困難,有些句子就是約定俗成,早先文化或許有其他引申義,但後來隨時代推移而被遺忘,卻要在溝通抓著舊意象不放,要求別人不可以使用該詞句或是若使用該詞句就是心存歧視之類的,有時已經過度到簡直是要顛覆用語消滅文字,實在頗為極端,溝通的場合,確定對方的意思比對方的用詞更加重要。
前幾年我曾在學校裡聽見學生之間互罵「幹你妹」,這個詞讓我覺得很新鮮,後來問了一些年輕的學生之後,才發這個罵法誕生其實還頗有時代發展的脈絡可循;華人古代社會重視孝道,所以罵「幹你娘」,這一方面侮辱了對方母親的貞潔,另一方面也暗示著「我是你爸」,然而在資本主義風行的現代,孝道已不若以往舉足輕重,反而「幹你娘」、「幹你祖母」這種罵法讓年輕人覺得,你媽、你奶奶那麼老,和他們做愛有什麼意思,要做愛的話,當然是找你妹啦,於是「幹你妹」就應運而生。
視場合來決定怎麼「用」語言
專有名詞是專業人士之間快速溝通的作法,由於受過相類似的訓練,雙方都知道這個名詞表達的意思,於是可以達到快速的溝通,但若是在對一般人說明時,還是用專有名詞,大概就會造成溝通困難,這和在溝通的場域卻用了「文學的語言」的意思差不多,假如因為對方不明白專有名詞的意思而加以鄙視,或是在溝通的場域裡去檢討別人在再不分,用以嘲笑對方文學造詣差,其實都像是一種知識份子的傲慢。
在文學的場合用溝通的語言,或是在溝通的場合用文學的標準檢討,其實都可能讓事情無法順利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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